大宋熙宁年间,衢州府治南三十里有青岩山,山深林密,溪涧纵横。山坳深处的白蛇洞,住着条修行近千年的白蛇,名唤白璃。
洞外的晨雾总在卯时消散,漏下几缕阳光,照得白璃脊背上的金线闪闪发亮。她盘在洞中央,听着山风掠过竹叶的沙沙声,心里像揣了只挠人的小兽——再有一年,她便能褪去妖骨证道,可越临近关头,越念着人间烟火。
“白璃,你听听,又在想人间了?”洞口的青藤突然开口,声音又尖又细,“百年前那猎户的箭簇,差点把你钉在岩壁上!”白璃甩了甩尾巴,玉色鳞片擦过青石,发出细碎的响:“那是八百年前的旧账了!再说,他也没伤着我。”她把脑袋搁在尾巴上,望着洞外摇曳的藤影,“我闻着风里有稻花香,还有孩子的笑,人间该是暖烘烘的吧?”
满月夜,白璃终于忍不住。她盘在洞中央,调动千年修为冲击妖身桎梏。鳞片从脊背簌簌脱落,每一片都带着血珠,尾巴蜷成腿形时,骨头发出咯咯脆响,像无数细针在骨髓里扎。她咬碎银牙,疼得浑身发颤,却死死盯着洞外——那里,衢州城的灯火正像繁星坠地,勾得她心痒。
待白光散尽,地上躺着个白衣女子,青丝垂腰,眉眼间透着股子山野灵秀,只是脚踝处还留着道淡金纹路,那是尚未褪尽的妖痕。白璃扶着洞壁站起,迈出了走向人间的第一步。
衢州城的早市挤得水泄不通。白璃缩在街角,看着青石板路上的货郎摇着拨浪鼓,卖糖人的老汉吹着琉璃哨,心咚咚直跳。她身上的素白衣裳样式老旧,惹得路人频频侧目,直到卖花阿婆递来朵栀子花:“姑娘生得俊,配这花正好。”白璃红着脸接过,花香萦绕鼻尖,这是她头回尝人间善意。
沿着衢江走,漕船的号子声震得江面发颤。忽听“扑通”一声,个小徒弟从船舷滑落。白璃想都没想,纵身跃入江中。她的妖身还在,游得比鱼还快,几下便把人托上了岸。船工们围着道谢,老船工却盯着她脚踝的金纹,眼神骤变——这姑娘,莫不是山中精怪?
白璃慌不择路,跑到城郊破庙。暮色里,间草屋透出昏黄灯火,窗下的书生咳得厉害,却仍捧着《论语》诵读。他叫苏文远,父亲早亡,家道中落,却仍苦读求仕。白璃躲在树后,看他冻得鼻尖发红,心里一动:这书生倒像极了前世救她的货郎……
此后半月,苏文远总在清晨发现院门口堆着劈好的柴,药篓里躺着治咳的青黛。他以为是邻人相助,对着空院子作揖:“多谢恩公,苏某定当涌泉相报。”躲在树后的白璃抿嘴笑,却不敢应声。
直到那天,暴雨砸得屋顶漏雨,苏文远抱着书箱躲雨,忽见白衣姑娘立在檐下,脚踝金纹若隐若现。“你、你是谁?”他后退半步,却见姑娘眼尾泛红:“我……我是白璃,常给你送柴的。”她攥着衣角,生怕眼前人像老船工般惊逃。
苏文远却拱手行礼:“多谢姑娘。”他请白璃进屋避雨,舀了碗糙米汤递过去。白璃尝了口,虽不如山中灵泉清甜,却暖得烧心。雨幕里,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,苏文远讲科考不易,白璃说山中趣事,直到檐角滴雨渐稀,白璃才惊觉:原来人间的陪伴,比百年修炼还畅快。
老船工的话像长了翅膀。三日后,衢州城便流传开:“南门外有白蛇精,脚踝带金纹,专吸人精气!”孩童追着唱:“白蛇精,白又白,夜里出来吃人骸……”
白璃躲在破庙哭,泪水砸在青砖上。她不过想帮人,怎就成了妖怪?苏文远寻来,见她缩在供桌下,白衣浸满泥污,忙递上帕子:“他们没见过你,才胡言乱语。”白璃抬头,泪眼汪汪:“我真是妖,你不怕?”苏文远笑了:“你救过船工,帮过邻里,比许多人都强。”
可流言愈演愈烈。里正带着乡勇围了破庙,叫嚷着“除妖”。白璃慌得现了半幅蛇尾,却见苏文远挡在身前:“她没害过人!”乡勇们愣住,里正却冷哼:“妖精惑人,哪有不害人的?”
三日后,龙虎山道士玄清来了。他身披八卦袍,腰悬桃木剑,在衢江边设了法坛。黄符烧得啪啪响,桃木剑指着破庙:“妖孽,还不现形!”
白璃被符咒逼得现了原形,三丈长的白蛇盘在庙梁上,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乡勇们尖叫逃散,唯有苏文远跪在坛前:“道长,她真没害人!”玄清却捻着胡须:“妖就是妖,今日必除!”
法剑带着雷光劈来,白璃本能地躲,尾巴扫过供桌,却避开了人群。她绕着庙梁游窜,鳞片被符咒烧得冒烟,疼得嘶嘶作响。苏文远扑过去,抱住她的蛇身:“别伤她!”玄清愣住,剑势缓了三分——这妖,竟不伤人?
白璃撑着最后口气,化出人形,倒在苏文远怀里。她望着玄清,断断续续讲起前世:“百年前,苏公子前世是货郎,在青岩山救过受伤的我……我只是想报恩。” 玄清沉默许久,收了桃木剑:“罢了,你虽为妖,却行善事,贫道便饶你一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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