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砚抱着苏昭跨过石门的瞬间，后颈的汗毛突然倒竖。
地宫的寒气裹着陈腐的石屑味钻进气口，比外面更凉三分。
他低头，见苏昭额间的妖神印记正随着呼吸明灭，金纹瞳孔里映着穹顶夜明珠的光，像两盏将熄未熄的灯。
"放我下来。"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，却带着几分滚烫的执拗。
裴砚喉头动了动，手指在她腰后顿了顿，终究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将人轻轻搁在青石板上。
苏昭扶着石壁站稳时，他瞥见她掌心还凝着半滴未干涸的血珠，在夜明珠下泛着淡金，像颗凝固的琥珀。
这是他第二次看清地宫里的全貌。
第一次是在问魂铃的幽光里，此刻夜明珠的冷白将四壁照得透亮——整面整面的石壁上，问魂宗的禁术图谱与守秘人的星纹铭文交缠生长，有些符号他在残卷里见过十遍百遍，有些却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旧疤，陌生得让人心惊。
最中央的位置，半幅"蚀日"星图正对着他们，血色星轨蜿蜒如活物，几乎要从石面里爬出来。
"砚郎。"苏昭的指尖突然搭上他手背。
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地宫正中央悬浮着一块星陨石。
说是悬浮，倒不如说被某种无形之力托着——石身泛着幽蓝荧光，表面沟壑里嵌着细碎金砂，像把星空揉碎了撒上去。
裴砚的锁魂印残片在袖中发烫，隔着布料都能灼出红痕。
他摸出残片的瞬间，星陨石"嗡"地轻鸣，蓝芒大盛，残片上的断纹竟开始蠕动，像久别重逢的游子在寻家。
影像浮现得毫无预兆。
先是一片朦胧的白光，接着两个身影从光雾里走出来。
左边那个玄衣男子背对着他们，但裴砚一眼就认出那道轮廓——宽肩细腰，发尾总爱系半枚褪色的青玉坠子，是他在残卷里描摹过千遍的父亲模样。
右边是个白发青年，眉心一点星纹淡得像墨迹未干，正是云隐。
"此窟名为'天枢'，乃问魂与守秘共铸。"裴父的声音混着石屑落地的轻响，"只为封印妖神怨气。"
裴砚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锁魂印残片在掌心烫得发疼，他想起十岁那年，他缩在问魂宗废墟的瓦砾堆里，看着火焰舔舐宗门前的"问魂"牌匾，听见老仆颤抖着说："宗主说过，有些秘密，要带进棺材里。"原来所谓的秘密，藏在这里。
画面急转。
裴父将星陨石轻轻一掰，石身竟像豆腐般裂开，分成两半。
他将其中半块塞进左边弟子怀中——那弟子的侧脸与裴砚有七分相似，是他从未谋面的兄长；另一半递给右边的云隐，青年的星纹在此时突然亮得刺眼，像颗坠落在眉心的星子。
"阿砚！"苏昭的惊呼撞进耳膜。
裴砚猛地回神，见她正捂着心口，金纹瞳孔里泛起水光。"我记起来了......"她踉跄着走向星陨石，指尖刚触到石面，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般软下来。
裴砚忙扶住她，却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，声音里裹着另一个女人的温柔："昭昭，娘用命封印了妖神怨气，把你和星陨石碎片......一起送出了秘窟......"
地宫突然震颤起来。
星陨石的蓝芒转为炽金，苏昭背后浮起半透明的虚影——蛇尾缠腰，金纹覆面，是传说中妖神的模样。
裴砚的问魂铃在腰间乱响，他这才惊觉，苏昭的体温正在飙升，掌心的汗浸透了他的衣袖。
"他们来了。"裴砚突然侧耳。
极轻的脚步声从地宫后方传来，像猫爪挠过石板，却瞒不过他在市井里练出的耳力。
云隐的星陨剑特有的嗡鸣混在其中，还有守秘人惯常使用的星纹机关摩擦声。
他迅速揽过苏昭退到星陨石旁，袖中滑出半根骨签——那是用蚀日草妖的脊椎骨磨成的，能引动尸气。
"去门后。"他压低声音，骨签在掌心转了个花。
苏昭刚退开两步，裴砚已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道血符。
一声闷吼从地宫入口传来，先前被云隐劈碎的石砖堆里，一株半人高的蚀日草妖尸摇摇晃晃站起，腐叶间渗出黑血，正对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龇出尖牙。
"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唤醒完整封印。"裴砚扯下腰间的问魂铃系在苏昭腕上，"妖神虚影出现时，你的血脉会和星陨石共鸣，跟着本能走。"苏昭攥住他手腕，金纹瞳孔里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，突然笑了："十年前你说要护我周全，现在该换我了。"
话音未落，星陨石的嗡鸣陡然拔高。
整座地宫开始剧烈震动，头顶的夜明珠纷纷坠落，在地上砸出深坑。
苏昭闭起眼，妖神虚影从半透明变得清晰，蛇尾扫过的地方，石壁上的铭文竟开始发光流动。
裴砚感觉脚下的青石板在发烫，有古老的声音从地底传来，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："问魂未死，秘窟重开，血脉归位，天地再衡......"
"砚郎。"苏昭突然睁眼，眼里的金纹褪去，变回熟悉的红瞳。
她指了指地宫最深处，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暗门，门楣上刻着"星陨殿"三个大字。
裴砚顺着她的手指望去，正看见地面的星纹阵在缓缓亮起，纹路里流动的荧光，和星陨石上的金砂如出一辙。
"该去见你娘了。"裴砚弯腰将苏昭打横抱起。
她的头靠在他颈窝，呼吸逐渐平稳，像只终于找到暖窝的猫。
身后传来星陨剑劈碎妖尸的脆响，云隐的骂声混着石屑纷飞，但裴砚的目光只落在那道暗门上——门后有什么在等他们，他能感觉到，像十年前雪夜里，苏昭举着火折子替他照亮残卷时，睫毛上落的那片雪花，冷得温柔，却终将融化成滚烫的河。
地面的星纹阵在他们脚下全部亮起，荧光顺着裴砚的靴底爬上裤管，像条会呼吸的光带。
暗门无声开启，门内涌出的风里，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——和苏昭身上的药香，像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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