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如同最温柔的画笔,细细描摹着山谷的轮廓。薄雾尚未散尽,凝在翠竹的叶尖,悬着细碎的晶莹。溪水泠泠,带着初春的微寒,奔向未知的远方,也带走了山谷深处最后一缕与世隔绝的静谧。竹屋前,青鸾沉默而利落地将两个不算大的包裹系上马背,动作干净利落,一如往昔。只是那双总是淬着冰锋的眼眸深处,被山居的岁月悄然打磨出了几分沉静的温润。
沈昭扶着楚明凰的手臂,从竹屋的门槛里缓缓迈出。一年的时光,如同无声的溪流,悄然在她们身上留下痕迹。
楚明凰的身姿依旧挺拔如修竹,那份属于帝王的傲骨并未因休养而折损半分,只是敛去了昔日足以焚天毁地的暴戾锋芒。玄色的衣衫衬得她面如冷玉,虽褪去了惊心动魄的苍白,眉宇间却仍萦绕着大病初愈的清减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。长发仅用一根质朴的乌木簪松松挽起,几缕不驯的碎发垂落颊边,柔和了过于凌厉的线条。那双凤眸沉静如古井深潭,不再燃烧着毁灭的荒芜,沉淀下的是劫波渡尽后的深邃与一种近乎疏离的平静。灵魂深处的裂痕并未完全弥合,如同名窑青瓷上难以磨灭的冰纹,但那份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与蚀骨的空虚,已被这方天地的安宁与身边人无孔不入的暖意悄然抚慰,不再妨碍她行走于日光之下。
沈昭的变化则如经春雨的花枝,由内而外焕发着莹润的光彩。昔日逃亡时惊弓之鸟般的惶然早已褪尽,代之以一种被山风水露滋养出的蓬勃生气。脸颊丰润了些许,眉眼舒展,清澈的眸子里总是漾着灵动狡黠的笑意。她换下了便于行动的粗布短打,一身水青色的襦裙衬得她身姿轻盈,裙裾随着脚步轻摆,如同溪畔初绽的新荷。她紧紧挨着楚明凰,一只手稳稳托着她的肘弯,姿态熟稔自然,仿佛已刻入骨髓。她的目光,十有八九都落在楚明凰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浓得化不开的依赖,如同追逐唯一光源的藤蔓。
青鸾系好最后一个包裹的结扣,转身,单膝触地,动作干脆利落:“陛下,沈姑娘,行装齐备。”声音低沉依旧,却少了几分肃杀,多了几分山石般的沉稳。
楚明凰微微颔首,目光掠过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。那丛她曾无数次看着沈昭俯身侍弄、如今已亭亭如盖的铃兰,在晨风中摇曳着洁白的花穗。一年的时光,足以让草木深扎根系,也足以让漂泊的灵魂寻得片刻归依。她收回目光,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尘埃落定的决断:“走吧。”
没有舆图指引,没有明确的目的地。她们如同挣脱樊笼的鸟,只循着心的方向,翻身上马。青鸾如同沉默的影子,不远不近地缀在后方,警惕着无形的风,却将前方那并辔而行的空间,完整地留给了她们。
马蹄踏过缀满晨露的新绿草甸,穿过开满星星点点野花的谷口。当身后那片承载了生死相依与宁静疗愈的山谷彻底隐入层峦叠嶂,前方展开的,是阔别已久的人间烟火与无法预知的旅程。
荒村·新生
记忆中的荒村,是断壁残垣的狰狞骨架,是枯草掩映下蜿蜒如伤疤的荒径,是死寂与绝望冻结的坟场。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、焦糊的木梁灰烬和死亡冰冷的余息。那时,她们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,在残破的屋舍阴影里仓皇躲避着索命的追兵,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喉间的腥甜。
而此刻,当那熟悉的岔路口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,沈昭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。楚明凰也随之停下。
眼前所见,让两人静默了片刻。
低矮的土墙被修缮得整齐而坚实,虽然依旧简陋,却透着一股朴拙的生机。几处坍塌的屋顶重新覆盖上了厚厚的、泛着温暖金黄的茅草。数缕青白色的炊烟从低矮的烟囱里袅袅升起,笔直地融入湛蓝的天空,带来柴火燃烧的干燥暖香和隐约的食物气息。村口那棵曾经半枯、如同绝望手臂伸向天空的老槐树,竟也奇迹般地抽出了新绿,枝头缀满嫩叶,在微凉的春风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
村口空地上,几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裳、脸蛋红扑扑的孩童正在追逐嬉闹,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穿透了记忆中的死寂。一个挽着圆髻、系着靛蓝围裙的妇人端着沉重的木盆从低矮的院门里走出,看到驻马路口的两个陌生女子(以及后面沉默如山的青鸾),脸上掠过一丝淳朴的讶异,随即腼腆地笑了笑,点点头算是招呼,便自顾自地走向溪边浣洗衣物。
生机。蓬勃的、带着泥土芬芳与烟火温度的生机,顽强地顶开了昔日覆盖的死亡冻土,在此生根发芽。
“有人…搬回来了?”沈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,她转过头,眼眸亮晶晶地看向楚明凰。
楚明凰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新修的屋舍,扫过嬉闹孩童红润的脸庞,最终落在那妇人走向溪边、略显佝偻却坚定的背影上。她脸上并无波澜,但那双沉静的凤眸深处,却似深潭投入了一颗小石,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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