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的梆子声裹着夜露渗进窗棂时,苏小棠正蹲在天膳阁后巷的青石板上。
陆明渊的玄色斗篷半搭在她肩头,遮住了她腰间那串铜钥匙——御膳房值夜太监新换的锁芯,是他昨日借送冰盏的由头用蜜饯哄来的。
"守夜的老周头去茅房了。"陆明渊的声音压得极轻,指尖在她后颈轻轻一叩。
他袖中赤焰玉牌烫得惊人,像要烧穿两层素纱,这让他想起十年前在火场里抱出的那方半融的玉珏——那时他便知道,有些火,烧的从来不是木头。
苏小棠攥紧钥匙的手背上青筋微跳。
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,一下下叩在袖中铜片上。
那铜片"炉火未尽"四字此刻烫得灼人,倒像是在替她数着步数——七步到角门,五步过廊下,三步绕过那株老槐,便该是九鼎灶的朱漆门了。
门轴发出极轻的"吱呀"声时,陆明渊已先一步闪了进去。
他站在阴影里,望着苏小棠的身影被月光切成两半:前半是御膳房掌事的端庄,后半是侯府粗使丫鬟的佝偻——那是她在柴房劈了三年木柴留下的习惯。
"别点灯。"苏小棠转身时,袖中铜片擦过门框,迸出星点火星。
她望着中央那口青铜巨鼎,鼎身云雷纹在夜色里泛着冷光,却又像是藏着万千未熄的炭。
昨夜那缕暗红气团此刻正顺着她的血管往上爬,从指尖到腕骨,再到心口,烫得她眼眶发酸。
陆明渊靠在门侧,望着她一步步走到鼎前。
她的影子被鼎身投在地上,像片被火烤焦的叶子。
他摸出玉牌,玉面此刻竟浮起淡红纹路,与鼎身暗纹如出一辙——这让他想起今日早朝时,司天监奏报"荧惑守心"的卦象。
苏小棠跪坐在蒲团上,双手按在鼎沿。
鼎身的温度透过锦缎绣帕渗进来,不是寻常青铜的凉,倒像是刚离火的陶瓮,带着股闷闷的热。
她闭了眼,舌尖抵住上颚——这是老厨头教她的"守神诀",从前用来压制本味感知的灼痛,今日却要反其道而行。
体内那团火先动了。
先是心口泛起热流,像有人往她肺里填了把刚烧过的炭。
热流顺着经脉窜到指尖,她清晰地听见鼎内传来"噼啪"轻响,像是干柴入灶。
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道缝,火舌"呼"地涌进来——她看见自己站在极高的炉台上,脚下是翻涌的熔金,身后跪着成片的人,红裳赤冠,额间都点着与她掌心相同的金斑。
"你为何拒绝回归?"
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,带着灶膛吞火的嗡鸣。
苏小棠被这声浪撞得踉跄,指尖下意识抠进鼎沿。
青铜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几分,她仰头望着那片火海,忽然笑了:"若我是你的延续,为何要承受失明?
承受阿娘被发卖时的哭嚎?
承受沈婉柔往我汤里撒的巴豆?"
火海突然静了。
那些跪拜的身影缓缓消散,只剩她脚下的熔金还在翻涌。
那声音再响起时,多了几分沙哑,像是被水浇过的炭:"因为你选择了人性。"
苏小棠的呼吸顿住。
她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时,为了给生病的阿娘熬碗热粥,透支体力晕倒在柴房;想起在御膳房被陈阿四当众掌掴时,她咬着牙把碎牙混进汤里,反而用那碗带血的酸辣汤得了太后青眼;想起陆明渊第一次往她围裙里塞蜜饯时,她攥着那粒糖在灶台后哭了半夜——原来那些痛,那些不甘,那些在泥里滚过还想着开花的念头,都是她自己选的。
"可人性会痛。"她轻声说,喉间发哽。
"所以珍贵。"
火海开始崩塌。
苏小棠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指尖钻进掌心,像根极细的金线,缠在她掌纹里。
她猛地睁眼,鼎内的黑暗重新漫上来,可掌心那点热意却散不去。
她低头去看,月光恰好漫过鼎沿,照在她摊开的手心里——那里躺着枚金色符文,纹路与陆明渊的赤焰玉牌如出一辙,却比玉牌多了道裂痕,像道未愈的伤口。
"小棠?"
陆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她慌忙攥紧手掌,转身时脸上已挂起惯常的淡笑:"没事,就是......鼎里的灰迷了眼。"
陆明渊望着她泛红的眼尾,没拆穿。
他走到她身侧,望着鼎内深不见底的阴影,玉牌在袖中烫得更厉害了。
远处传来更夫敲五更的梆子声,他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鼎烟熏乱的鬓发,低笑一声:"天快亮了,该回去了。"
苏小棠跟着他往门外走,却在跨出门槛时顿住。
她回头望了眼那口巨鼎,月光正爬上鼎身云雷纹,照得"九鼎"二字泛着暗金。
她攥紧掌心的符文,能感觉到那道裂痕正轻轻硌着她的肉——像在提醒她,有些火,烧过之后,总会留下点什么。
苏小棠的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刺痛,像被烧红的铁签子猛地扎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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