翰林院侍书郎颤巍巍捧起两份文书,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,枯瘦的手指沿着墨迹一寸寸抚过。
丹墀下的刘大人喉结动了三动,终于按捺不住往前跨了半步:"侍书郎,这等小事何须......"
"住口!"赵顼的茶盏重重磕在御案上,震得金猊炉里的沉水香都撒出半盏。
他目光如刀剜过刘大人发颤的脊梁,又转向侍书郎,"如何?"
侍书郎的手指在两份文书的捺脚处来回比对,忽然抬头时老泪纵横:"陛下明鉴!
这密信虽刻意扭曲笔锋,可这处回锋的力道——分明是刘大人惯用的'藏锋三转'之法!
当年老臣替先皇誊抄《贞观政要》,刘大人在一旁研墨,这手笔法老臣闭着眼都认得!"
"放肆!"刘大人突然暴喝一声,朝笏"当啷"坠地。
他踉跄着扑向侍书郎,玄色官服下竟露出半截镶着金线的暗纹里衣——那是北境蛮族特有的云雷纹。
殿外值卫的羽林卫瞬间抽刀上前,刀柄重重磕在他后颈,刘大人"噗通"栽倒在青砖上,嘴角渗出血沫。
赵顼盯着地上那截金线,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北境送来的"求和"文书,墨迹里混着的松烟香,与刘大人书房里的熏香竟有七分相似。"大理寺、刑部、都察院三司会审。"他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,"着人封了刘府,连地窖里的砖都给朕撬起来!"
退朝时,苏婉儿在丹墀边遇见王大人。
这位素日总板着脸核对账册的户部尚书,此刻胡须都气得往上翘,官靴踢到阶石上也不觉得疼:"好个刘仲卿!
当年西北大旱,他还在朕面前哭穷求拨粮,如今倒把军粮往蛮族手里送!"他重重拍了下苏婉儿的肩,"郡主这把刀磨得亮,替咱们砍了块烂到根里的毒疮!"
苏婉儿望着王大人泛红的眼眶,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户部查账时,他为了找出军粮亏空的蛛丝马迹,在库房里蹲了整夜,膝盖上还沾着陈年米屑。
她刚要开口,便见小太监捧着黄绫匣子匆匆跑来:"郡主,边关八百里加急!"
匣子一开,张将军的捷报便落进她掌心。
墨迹未干的字迹力透纸背:"幸得郡主及时补粮,我军昨夜奇袭敌营,斩敌首三百,夺马千匹!"信末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——是张将军家小女儿的手迹,他总说要等打完胜仗,带女儿来京城看她。
苏婉儿指尖抚过那朵花,眼眶微微发热。
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,阳光透过琉璃瓦照在信纸上,将"十万将士"四个字映得发亮。
她忽然想起李掌柜受审时哭嚎的"军粮扣三成",想起赵侍郎被冤时通红的眼,想起西北寒夜里啃着硬饼的士兵——原来那些她以为微小的坚持,真的能连成一道护着山河的墙。
"婉儿。"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苏婉儿转身,见赵顼立在廊下,玄色龙袍外只披了件素白狐裘,发间玉冠上的明珠还沾着雪水。
他手里捧着支开得正好的绿萼梅,枝桠上的雪簌簌落进她衣领:"御花园的梅开了,朕想请你同赏。"
御花园的梅树沿着九曲回廊栽了一溜,冷香裹着雪气往人肺腑里钻。
赵顼折下枝最艳的红梅,却没像往常那样插在她鬓边,只是攥在手里看:"朕从前总觉得,查案不过是揪出几个贪官。
可今日才明白,你揪出的不只是刘仲卿,是十万将士的命,是西北百姓的安稳。"他突然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狐裘直往她骨头里钻,"你救了朕的江山,朕该如何谢你?"
苏婉儿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,想起他少时在冷宫里啃冻馒头的旧闻,想起他批奏折到子时还不肯歇的倔强,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时,藏在折扇后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。
她轻轻抽回手,指尖掠过他龙袍上的蟒纹:"陛下若真想谢臣妾......"她抬眼望进他深潭般的眼底,"便替臣妾看住这万里山河,莫要再让蛀虫啃了根基。"
赵顼的指腹蹭过她发顶,忽然低笑出声:"傻丫头,这原就是朕的本分。"他将红梅别在她鬓边,目光扫过远处冒雪打扫的小太监,声音又沉了些,"只是李掌柜的粮铺......"
"陛下?"
"刑部今早查封了李掌柜名下所有粮铺。"赵顼捏着梅枝的指尖微微发紧,"可那老狐狸早有准备——账册全烧了,只余半块焦黑的铜印。"他望着她骤然拧紧的眉,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,"你且宽心,朕已着人去查同福票号的流水。
只是......"他顿了顿,"这把火,烧得太利索了些。"
苏婉儿摸着鬓角的红梅,忽然想起李掌柜被审时,袖中若隐若现的火折子。
她望着御花园外飘起的第二场雪,听见雪落梅枝的轻响里,隐约传来刑部差役的吆喝:"走水了!
同福票号后巷走水了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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