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。即使隔着面罩和修复液,那双眼依旧圆睁着,瞳孔深处残留着一种被无限放大、凝固的极致恐惧——那是无数逻辑陷阱崩塌、空间结构在他眼前反复撕裂重组后,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几何梦魇。他的意识,似乎仍有一部分被死死钉在那个不断扭曲变形的思维迷宫里,无法挣脱。
龙巧云的手指在冰冷的舱体外壳上停留了一瞬,指尖感受到金属传来的细微震动,那是舱内生命体绝望挣扎的余波。她的眼神依旧沉寂,如同观察一件出了故障的精密仪器。没有怜悯,只有评估。
目光转向旁边“龙化民”的医疗舱。
这里的景象更为诡异。龙化民的身体相对平静,甚至可以说是僵直。但他的头颅周围,情况截然不同。
数十条细若游丝、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神经探针,如同活物般深深刺入他两侧太阳穴的皮肤,探针末端连接着他头上一个半透明的、不断有庞杂数据流瀑布般刷过的思维界面。那些数据流混乱、狂暴,如同失控的洪流。他的眼皮紧闭,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地左右滚动,频率快得令人心悸。
更诡异的是,从他的眼角、耳道、甚至鼻孔中,不断渗出淡金色的粘稠液体——那是高度过载的神经修复液混合着微量脑脊液的渗出物,如同流出的、滚烫的思维熔浆。他的意识,显然还在那个信息爆炸的熔炉里燃烧,试图从一片混沌中捞出一点点名为“自我”的残渣。
龙巧云的目光扫过那些疯狂滚动的数据流和渗出的金色液体,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,如同工程师在查看一块严重烧毁的芯片。依旧没有波澜。
最后,她的脚步停在标注着“龙葬魂”的医疗舱前。这座舱体最为特殊。不仅体积更大,连接其上的管线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,如同凝固的血管,微微搏动着,散发出一种不祥的、带有侵蚀性的能量波动。
舱内,龙葬魂高大的身躯被浸泡在一种近乎漆黑的粘稠液体中。他双臂展开,被数条粗壮的、散发着猩红光芒的约束带死死捆缚在舱体两侧的支架上。
那些暗红的管线如同贪婪的藤蔓,一部分缠绕着他的四肢躯干,另一部分则直接刺入他颈后的神经接口,深入脊髓。他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,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蔓延的、闪烁着幽暗红光的能量纹路,如同某种邪恶的魔纹正在侵蚀他的身体。
他的脸被一个覆盖全脸、只露出紧抿双唇的黑色面甲笼罩,面甲的眼部位置,两点深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余烬,微弱地、时断时续地闪烁着。每一次红光闪烁的间隙,他身体都会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,喉咙里发出沉闷的、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吼。整个舱体都在随着他的挣扎而微微震动。
他承受的反噬最为直接、最为狂暴。作为临时接管权限的“代行者”,失控的“缸中之脑”核心如同一条发疯的恶龙,将绝大部分的怒火和混乱都倾泻在了这个试图束缚它的“骑手”身上。
那猩红的能量纹路,是系统规则崩坏后的碎片在疯狂侵蚀他的神经;那捆缚的约束带,是为了防止他在痛苦中彻底崩溃、意识被系统彻底吞噬。
龙巧云静静地看着。看着这个被她亲手推上“助手”位置,如今却被系统反噬得如同祭品的年轻人。看着那束缚带下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线条,看着面甲后那两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红光。她眼中的冰层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,但那裂痕转瞬即逝,快得如同错觉。
她缓缓抬起手,指尖没有触碰冰冷的舱体,而是悬停在距离舱壁几厘米的地方,仿佛在感受着那从内部散发出来的、混乱而灼热的痛苦波动。维生舱内循环流淌的液体,那混合着特殊神经修复成分的暗黑色粘稠物质,在舱内黯淡的光线下,倒映着她模糊而冰冷的面容轮廓。
就在这一刻,指尖下方,那粘稠液体的表面,几根极其细微、近乎透明的生物神经触须,如同感知到了某种熟悉的场域,竟然缓缓地、无意识地向上漂浮、卷曲、伸展。它们细微的动作,带着一种生命本能的、寻求锚定的脆弱感。
这景象……如此熟悉。
龙巧云的目光猛地凝滞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、压缩。眼前这维生舱中漂浮的细微神经触须,瞬间与记忆中那个惨白病房里的画面重叠——母亲枯瘦的手腕上,也曾缠绕着类似的生命维持管线。在她离开前,她握住母亲的手时,也曾有冰凉而微弱的触感,如同濒死的藤蔓,最后一次缠绕上她的指尖。
那是生命滑向深渊时,最后的本能挽留。
冰冷的指尖,不受控制地、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。一股强烈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呕吐感毫无征兆地从胃部翻涌上来,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。
她猛地收回手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死死抵住冰凉的医疗舱外壁,试图用那金属的寒意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悸动。冷漠的面具下,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,露出了深藏的、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……名为恐惧的底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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