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河州城被一层薄雾笼罩,城西相府的雕花窗棂间漏出昏黄烛火,将赵勾什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,晃荡如水中残萍。
他刚将最后一炉艾草香捻灭,楼外便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,刘廿的仪仗到了。
“赵先生别来无恙?” 刘廿掀帘而入时,狐裘大氅上的霜花簌簌坠落,腰间玉带扣着的玄铁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那是泾原转运使的信物。
他身后跟着两名甲士,靴底铁钉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惊得梁上栖息的燕子扑棱棱飞起。
赵勾什垂手行礼,目光却落在刘廿袖口新绣的狼首纹上,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是西夏的武官了。
“刘大人深夜莅临,可是为了吐蕃之事?” 他不动声色地将案上的《河州屯田图》卷好。
刘廿径直落座,指尖敲了敲桌面:“正是。唃厮罗的骑兵已在边境蠢蠢欲动。若是借吐蕃之手,挫一挫木征的气焰,是不是也好方便先生掌控河州?”
他说话时,眼角余光扫过赵勾什腰间的拂尘,那柄曾在昆仑山巅扫落过雪粒的兵器,不知何时又重新挂回他的腰间,却少了更趁他手的狼首鞭。
窗外忽然刮过一阵狂风,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。
赵勾什顺着他的目光,想起三个月前自己擅自出兵昆仑,在堂前被鞭刑抽得皮开肉绽,是木征亲自送来的伤药。
“大人高见,” 赵勾什垂下眼睑,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,“木征跋扈已久,若能借吐蕃之力……”
刘廿并未察觉他的迟疑,自顾自地展开地图:“你看这红柳滩,正是两军交锋的绝佳之地。只要挑动吐蕃骑兵过境,河州军必然反击,到时候……”
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 “河州城” 三字,嘴角勾起阴鸷的笑意。
赵勾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想起岁绵阳和白重朝拼死守护的昆仑。如今的河州,于他而言已不只是棋盘上的棋子,这里的每一块青石板,都刻着他养伤时走过的足迹;每一缕炊烟,都混着他教孩童识字时的墨香。
“只是……” 赵勾什忽然开口,声音带着刻意的沙哑,“河州连年遭灾,百姓尚未温饱,若再起战端恐不利于战后稳定人心……”
他没说完的话被刘廿厉声打断:“赵先生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?成大事者,岂顾得蝼蚁性命!”
夜风骤然变强,吹开了半扇窗户。
赵勾什望着窗外河州城的万家灯火,那些灯火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,像极了昆仑山顶永不熄灭的长明灯。
“大人所言极是,” 赵勾什重新躬身,拂尘在地面扫出一个圆,“赵某定当全力协助……”
刘廿满意地点头,将一卷密令推过去:“有劳先生了。三日后吐蕃骑兵过境,河州若能‘不慎’开火,梁皇后想来也会高看先生一眼。”
他起身时,狐裘扫过案几,将赵勾什刚写好的 “劝农诗” 墨迹蹭花了一角,露出底下 “止戈” 二字。
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时,赵勾什缓缓直起身。
他走到窗前,任由冷风吹拂着鬓角新生的白发。远处的城楼上,更夫敲着梆子走过,那节奏与昆仑山的晨钟竟有几分相似。
“起冲突?” 赵勾什低声呢喃,指尖的石子映着月光,“河州的安宁,可不是谁想破就能破的。”
他将密令卷成纸团,扔进炭盆,火焰骤然腾起,将纸上 “战” 字烧成了灰烬,如同当年昆仑积雪覆盖的血痕。
更深漏尽时,河州帅帐的牛皮帘被夜风掀起一角,赵勾什裹着满身霜气踏入,袖中藏着刘廿所留狼首令牌。
木征正对着舆图标注军屯,青铜镇纸压着的《河州防务图》上,红柳滩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三道血痕。
“梁皇后的密令。” 赵勾什将令牌陈于案上,狼毫笔被震得跳了跳,墨滴在 “吐蕃” 二字上洇开,“他要借唃厮罗的骑兵过境,逼我们在红柳滩开火。”
木征的指尖骤然掐进舆图,牛皮纸发出细碎的撕裂声。
帐外传来巡夜兵丁的梆子声,赵勾什警惕地的回头看了一眼,后又望着木征铠甲上未卸的血痂,那是三日前击退吐蕃游骑时溅上的,如今已凝成暗紫的花。
“果然是他。” 木征的声音沉如夯土,“前日出城的商队被劫,劫匪用的是白兰部的装束,但德吉的人第一时间便已向我保证绝无此事。”
他忽然抬眸,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赵勾什腰间的拂尘,“先生既知密谋,为何此刻才来?”
帐内的炭盆突然爆出火星,赵勾什的影子在牛皮帐上晃了晃。
他想起三日前在东市,看见吐蕃老妇教汉家孩童编经幡,丝线在暮色里织成彩虹,那场景像针一样扎进眼底。
“昆仑战后,赵某本想了此残生,” 他的喉结滚动,拂尘穗子扫过案上的《劝农册》,“可这河州的青稞熟了三季,大人给我送的伤药还摆在床头……”
木征沉默地递过一坛烈酒,陶坛上刻着 “河州大曲”,“实不相瞒大人,我也犹豫过是否要如实禀报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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