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池镇已被翻滚的墨云彻底吞噬。
天与地,再无界限。
偶尔有雷光试图撕裂这片黑暗,却只是让那浓稠的云海翻涌得更加汹涌、更加狂暴。
陈九斤一步踏入。
冰冷的雨水,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腥甜与腐朽,顺着领口钻进他破旧的道袍。
他很怕。
怕死。
但他更怕自己死后,那个在破庙里等待的小小身影,会独自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。
将自己,当做那魔婴最后的诱饵。
“小满……活下去……”
他已踏入那片黑雾的中心。
粘腻的雾气像是有生命的活物,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七窍。
视线所及,不过身前三丈。
周遭的一切,都如同墨中残影,扭曲、模糊、极不真实。
然而,就在这片黑幕般的浓雾里,陈九斤那属于相师的本能,被激发到了极致。
他停下了脚步。
身周的雾气,正在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变得稀薄。
并非消散,而是被某种存在,强行“抽”走了。
他眼前的景象,在飞速变得清晰。
陈九斤的眼中,没有半分轻松,只有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嘲弄。
来了。
这东西,终于不耐烦了。
“吱呀——”
一声轻微的门轴摩擦声,自身侧响起。
陈九斤缓缓转头。
雨幕中,旁边一栋宅院的木门,被推开了一条缝隙。
一张女人的脸,从门后探了出来。
只一眼,陈九斤的身子,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。
那是一张清秀温婉的面容。
弯月细眉,如水眼眸,挺直的鼻梁。
这张脸,竟与他记忆最深处,早已模糊的母亲,有着七八分的相似!
一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酸楚,猛地撞上他的心口。
不受控制的泪水,混着冰冷的雨水,从脸颊滑落。
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那个埋藏在心底,早已不敢触碰的称呼,几乎就要脱口而出。
女人也看到了雨中呆立的少年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,随即化为浓浓的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狂喜。
“九斤?!”
她激动地喊道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“真的是你?你怎么会在这里?外面……外面太危险了!快!快进来!”
她说着,将门拉得更开,半个身子探出门外,焦急地朝着陈九斤招手。
陈九斤的大脑,在这一刻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幻象。
一个拙劣的,却又精准戳中他内心最柔软之处的幻象。
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,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与泪水。
那不是悲伤。
那是被触犯逆鳞的……滔天杀意!
他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、带着惊喜和孺慕的笑容,脚步虚浮,跌跌撞撞地,朝着那扇为他敞开的门走去。
“娘……”
他的声音嘶哑,充满了失而复得的颤抖。
“我好想你……”
……
街角阴影里,一道更小的身影悄然浮现。
陈小满将自己蜷缩在墙后,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死死盯着那扇诡异的院门。
她听不见陈九斤的话。
但她能“看见”。
看见那扇门后,没有半分活人的阳气,只有让她浑身刺痛的,浓稠如墨的死气。
看见那扇门后,没有半分活人的阳气,只有让她浑身刺痛的,浓稠如墨的死气。
看见那个所谓的“女人”身上,缠绕着饥饿、怨毒与暴戾。
当她看见陈九斤抬脚迈入门槛时,小小的拳头瞬间攥紧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,一抹妖异的红光,如血丝般悄然蔓延。
“骗子……”
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,冰冷地呢喃。
“不准……动我的爹。”
……
一步踏入院门,风雨声戛然而止。
周遭的空气变得温暖,甚至带着一丝阳光晒过被褥的干燥馨香。
陈九斤脸上的惊喜与孺慕之情,在踏入的瞬间,便凝固成了冰冷的嘲弄。
幻术?
不,比幻术更低级,只是利用浊气,强行勾动人心底最深的执念罢了。
他心中冷笑,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茫然。
那张酷似他记忆中模样的女人,眼中满是怜惜,轻柔地将他拥入怀中。
怀抱温暖得不可思议。
那股力量,正试图钻入他的神魂,麻痹他的意志。
“痴儿,我的九斤……是娘对不住你……”
女人无限愧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,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。
陈九斤浑身一颤,仿佛被这迟来的母爱彻底击溃,双手死死抓住女人的衣袖,将脸埋在她的肩头,压抑的抽泣声从喉咙里挤出。
“娘……”
他的声音嘶哑,充满了孩子般的委屈与无助。
“我……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……我过得好苦……”
他哭得撕心裂肺,身体剧烈颤抖,似乎卸下了一生所有的伪装与坚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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