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敏望着周瑞安身后的老人。
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背脊佝偻着,手里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,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目光里没有探究,反倒像是含着一汪浸了岁月的深潭,看得安敏心头莫名一紧。
只不过老人的视力不太好,视线都有些分散没有聚焦。
“安敏同志,这是我父亲。”
周瑞安轻声介绍,扶着老人的胳膊往旁边让了让:“爸,您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好?”
老人没应声,只是定定地望着安敏,嘴唇翕动了几下,突然喃喃道:“书薇……真的是你……”
听到这话,周瑞安赶忙拉住自己父亲。
“我们先走了,改日再聊。”
他怕自己父亲情绪激动,待会儿加重病情。
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,安敏没有放在心上,只当这是一次意外。
她的日子按部就班,孕肚日益明显,梁毅的照顾也越发细致入微。
周瑞安果然如他所承诺的那样,在村里租了间安静的屋子安顿下来,带着他病重的父亲周伯年。
他极少主动出现在安敏面前,只是偶尔在村口远远遇见,会客气地点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
很有涵养的克制和距离感,让安敏最初的疑虑渐渐消散。
只不过梁毅不乐意了,他总觉得周瑞安有所图。
哪怕周瑞安不跟她说话,梁毅看起来也像是吃醋了一样。
她既觉得有些好笑,又隐隐感到一丝被珍视的甜意。
这天午后,阳光暖融融的,春丽姐来看安敏,两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,一边晒着太阳,一边缝补些小衣裳,为即将到来的孩子做准备。
春丽姐是个热心肠,也是消息灵通,正低声跟安敏说着村里新近的家长里短。
“哎,安敏,你看那边。”
春丽姐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安敏,朝院门外努努嘴。
“周同志推着他爹出来了。老人家瞧着精神头比刚来时好些了?就是眼神看着有点……”
安敏抬头望去。
只见周瑞安正小心翼翼地推着一个轮椅。
轮椅上坐着一位清瘦的老人,正是他的父亲周伯年。
周伯年头发花白稀疏,脸上刻满岁月的沟壑,眼神有些浑浊,茫然地望着前方,却又仿佛在努力聚焦。
周瑞安推着父亲在安敏院子外不远处的小路上慢慢走着,大概是想让父亲透透气。
阳光洒在老人身上,他微微眯着眼,神情恍惚。
当轮椅经过安敏院门时,周伯年扭过来头,目光恰好落在了坐在院内的安敏身上。
那一瞬间,时间仿佛在老人眼中凝固了。
“书薇,书薇是你吗?真的是你?”
安敏和春丽姐都愣住了。
安敏下意识地站起身,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位突然激动起来的陌生老人。
周瑞安显然也吓了一跳,赶紧弯下腰,凑到父亲耳边,声音温和却带着急切地解释。
“爸,爸你看错了,那不是秦阿姨。那是秦阿姨的女儿,安敏同志。您认错人了,爸。”
然而,周伯年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对儿子的解释置若罔闻。
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安敏,泪光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你还在怪我,是不是?怪我当年不够坚决。”
老人声音断断续续,哽咽着说着话,充满了迟暮之年的悔恨与思念。
“花城大学那棵大榕树底下,你说要我跟你一起走,去海城,可我……我那时怕啊……”
安敏的心猛地一跳。
这些地名和场景,与她从姑姑安晴那里听来的关于母亲年轻时片段,隐隐有了重叠。
她站在原地,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周瑞安满脸歉意和无奈,试图安抚父亲:“爸,您累了,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?”
周伯年却像是打开了尘封数十年的闸门,积压了一生的遗憾和痛苦汹涌而出。
他自顾自地倾诉着,对象是眼前酷似他记忆深处,那个明媚女子的安敏。
“我那时顾虑太多,家里不同意,说成分不好,怕连累,我怕耽误你前程,我……我让你等我,等我把家里安顿好,可你性子烈,你等不了……”
老人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。
“你走了,头也不回地去了海城,我后来才知道,你嫁了人,可那个男人他待你不好是不是?是不是,书薇?”
安敏的呼吸一窒。
母亲早逝,她只知道母亲在海城嫁人后郁郁寡欢,最终病故。
安志杰对于这件事讳莫如深,姑姑安晴知之甚少,也语焉不详。
此刻,从周伯年嘴里,似乎听到了另一个版本,关于母亲离开花城的原因。
“我后悔了一辈子。”
周伯年泣不成声,仿佛要将积压一生的肺腑之言在生命尽头倾泻而出。
“如果我当年再勇敢一点,不顾一切跟你走,你是不是就不会去海城,就不会遇见那个混蛋,就不会……就不会走得那么早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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