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三刻的天膳阁后厨飘着新烧的竹炭香。
苏小棠站在青石板案前,望着檐下挂的铜铃被晨风撞得轻响,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金线——那是昨夜缝补的,针脚歪歪扭扭,倒比从前那些规矩绣活更合心意。
"掌事到了!"阿福的大嗓门惊得廊下麻雀扑棱棱飞起来。
二十来个厨役哗啦啦站成两排,腰间的抹布还沾着晨露,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星火。
苏小棠扫过众人:老周的围裙上沾着昨夜熬的藕粉,小桃的发辫松了半截,连最刻板的刘娘子都把算盘收进了木匣。
她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站在这里,被老厨头用烧火棍敲着后背骂"连火候都摸不准的废物"。
那时灶膛里的火是烫的,可心里的火更烫——她要证明,味道不该被出身、被所谓"神授"框死。
"今日叫大家来,"她提高声音,晨雾里的尾音带着清冽的脆,"是要立个新规矩。"
堂下响起细碎的抽气声。
刘娘子的手指绞紧了围裙带,老周的粗眉拧成疙瘩——上回改规矩还是御膳房并入天膳阁时,掌事直接掀了三桌馊掉的腌菜。
"凡入此门者,须知味出于心,而非神。"苏小棠伸手按住案上的青瓷罐,指腹触到罐身还带着窑温的粗糙,"从前我总说这双手得了灶神垂怜,可昨夜我才明白——"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阿福发红的眼尾,扫过小桃攥着汤勺的指尖,"那不是神给的恩赐,是我尝过的百家苦,熬过的千锅汤,是你们在寒夜替我添的柴,在炎夏给我擦的汗。"
堂下静得能听见风过瓦当的轻响。
老周突然用手背抹了把脸,粗哑的声音撞破寂静:"掌事是说......那些神神叨叨的,咱以后不学了?"
"学,但要学怎么把心里的味,熬进锅里。"苏小棠掀开青瓷罐,雪白的莲子滚落在案,"今日我做道本味莲子羹,不用半分神力——就像你们每个月初一十五,给街头老妇熬的那碗热汤。"
她取过木勺搅水,手腕的动作比往日慢了三分。
小桃盯着她的指尖——从前用本味感知时,金芒会顺着指缝往外蹿,此刻却只泛着正常的暖光。
水沸第一滚时,她屈指弹了粒白矾进去,水花立刻凝成细珠;第二滚时撒入泡发好的银耳,雾气里浮起若有若无的甜;第三滚时,她突然停了手。
"老周,你来说。"苏小棠转头看向人群里的灰衣厨役,"上回你说,你娘熬莲子羹总在第三滚时加半块陈皮。"
老周的喉头动了动,上前两步:"我娘说......苦日子里的甜,得带点回甘才真。"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陈皮的香气"唰"地漫开。
苏小棠笑着接过去,陈皮入锅的瞬间,满室雾气都染上了岁月的温厚。
阿福突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夜,老周蹲在灶前哭,说梦见娘在檐下喊他吃羹。
此刻他望着沸腾的汤,眼眶又热了——原来那些藏在记忆里的味道,真的能被这样捧出来。
莲子羹起锅时,晨雾刚好散了。
乳白的汤里浮着半透明的莲子,银耳像云絮般飘着,最上面撒了把桂花,是小桃天没亮就去后园采的,还沾着露水。
"都来尝尝。"苏小棠端起第一碗递给老周,"不是神的味道,是你娘的。"
老周接碗的手在抖,第一口汤刚沾唇,眼泪就砸进碗里。
小桃凑过去尝了口,突然捂住嘴——她想起去年冬夜,自己蹲在雪地里哭被猫叼走的馒头,是掌事端着莲子羹找到她,说"甜的东西,要留给心里有光的人"。
陆明渊是在这时走进来的。
他倚着门框,看苏小棠被围在中间,厨役们争着说"我也有老家的法子",说"下回我教掌事做我娘的酸汤面",眼尾的细纹里浸着笑。
直到人群散得差不多,他才漫不经心叩了叩门框:"我那碗,要等他们尝完?"
苏小棠舀了碗递过去,看他吹开浮花的动作,突然笑出声:"从前你喝我的汤,总像在尝毒药。"
"从前的汤里有刺。"陆明渊搅着勺子,莲子在碗底转成小圆,"现在的汤里有......烟火气。"他抬眼望她,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气,"你真的放弃全部神力了?"
苏小棠伸手接住他碗沿溢出的热气,掌心的符文在皮肤下轻轻跳动,像只乖顺的雀儿:"我只是学会了如何控制它,而不是让它控制我。"她想起昨夜鼎中那团火,想起那声音说"人性会痛",又补了句,"况且......"她望着窗外正在教小桃辨莲子的老周,嘴角翘起,"真正的传承,从来不在金芒里。"
陆明渊低头喝汤,喉结动了动,没再说话。
玉牌在袖中温得发烫,红纹早没了踪影,倒像块被烟火熏暖的月光。
日头爬到中天时,苏小棠送走最后一批厨役。
她站在空了的后厨里,望着案上没收拾的莲壳,又望了望角落那扇青木门——门楣上的铜锁落着薄灰,是她上次清理密室时留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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